奶奶走了

「唉喲，有些小東西就是這樣，想找的時候找不到，不想找的時候就自己出現了」隔壁病床的老奶奶說。這是我聽到厄耗後趕到奶奶床前聽到的第一句話，爸爸和看護一時找不到奶奶的健保卡，正東翻西找著。這句話卻也當頭棒喝般地點醒了我，真的啊！生命裡總是有許多小事，平常都不會注意到，只有在某些時刻自己跑出來了，例如面對生死的時候。

想到很多很多和奶奶平日的對話，想到奶奶為我煮的每一餐飯的味道，想到前幾天離開醫院的時候看到奶奶掙扎著想跟我說一句話卻說不出來的模樣，想到小時候全家人一起作蘿葡糕，大家忙著洗蘿葡，奶奶更忙卻超開心的表情。想到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奶奶想來參加畢業典禮我卻擔心她行動不方便而一直拒絕她來的時候，她的失望聲音。想到五年前和奶奶抱在一起哭的眼淚。想到奶奶作的番茄炒蛋，還想到不喝茶的她卻每個月都要我幫忙家裡買水仙烏龍茶的味道。

對奶奶年輕時代的認識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才真正聽她說起，也只能憑著她講到的片段，拼湊出她艱苦的一生，很多是我聽到之後的想像，但再也無從查證了；她出生在海南島，我聽到的是一個山青水綠的農村，很小的時候她就跟著家裡養雞抓魚，她一直不識字，卻也有過愉快的童年生活，我聽到她描述著她小時候的生活，其實是非常羨慕的，直到長大，嫁給我爺爺之後，戰爭讓平靜的生活起了劇烈的變化，她說在戰爭中也無法種田了，鄰居一家人餓到吃泥巴，當然一下子全都死光了，她和爺爺幸運地逃過一劫，帶著我爸爸來到台灣。在台灣的開始是一無所有，賣過小吃，住過眷村，直到爺爺找到公務員的工作，才在台北穩定下來。後來我出生沒多久，台北的房子還發生火災，又是一次一無所有。然後我長大，房子一次次地縮小，又一次次的搬家...然後我離開家...更荒謬的是，聽到奶奶講這些故事的時候，都是在我爸爸又找我要錢，而我痛心地在房間裡生氣之後，奶奶就進來找我，跟我講了這一大堆故事，當時自然是好氣又好笑，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又無比珍惜這些故事。

在這樣動盪又漫長的歲月裡，她始終堅持守護著這個家，不論付出任何代價，低聲下氣求別人也好，把幾十年前收起來的美金拿出來兌現也好，她就是不肯放棄這個她心中唯一的家。她對家人的溫柔與固執，其實無形中塑造了我們這些子孫對於家庭的態度，家人之間其實很少吐露真實的情感，但我們心中都有彼此。當然我們都曾經經歷過那些彼此的衝突，但在這一刻，也都暫時放下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家的經肯定不是最難念的，最起碼大家也都健康的活著。奶奶一直都很堅強的面對一切病痛，沒有太漫長而痛苦的治療，很有尊嚴地在睡夢中離去。

這些年因為爸爸的狀況，讓我一直在思考著家庭對我的意義，其實依然還很迷惑；但無論如何，或許可以用最近在網路上廣為流傳的一則日本瓦斯公司的廣告中的slogan做為總結：「家人，就是一起吃飯的次數」